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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anAivazovsky
我孤独地漫游,像一朵云。[1]
我曾从西摩尼德斯[2]头顶飘过,他跪倒在一片尸身齑粉中,须臾之前,那曾是他的亲友,如今却难辨彼此。他回忆着亲友们的座次行列,一一记而辨别之。
这项技术源自与宙斯诞下缪斯九神的女神纽茉辛,她化身为记忆术,使用者在心中构筑许多空间,再将需记忆之事形成心像,对位置入。这便是分布式存储-计算的雏形,或者说,隐喻,它在西方存在了千百年。
直到汤玛斯·沃特森[3]的那个预言重新被人们提起,而且,不是以笑话的方式。他说,全世界只需要五台电脑。不过,他犯了个小错误,其实只有四台。
开始,他们只是希望摆脱摩尔定律的束缚,获得更快、更高、更强的计算能力,让数据和应用程序像电或者自来水般便利。一些人以为有云计算[4]就足够了,大规模分布式计算的计算机阵列,Petabyte[5]级别的浮点运算能力,近乎无限的数据存储空间,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人。
人是主语,是一切计算与应用的主体,云极度削弱了终端的地位,却无法解决用户体验的问题。人脑与云之间,始终横亘着一道巨大的沟壑,那便是发展缓慢的操作系统,始终没有出现突破性的界面。
这是一场技术主义与进化论的较量。人类蹒跚摸索着,描绘出完整的基因图谱,却只能零碎地敲打,像个无措的修补匠。蓦然回头,却发现电脑和网络正重塑着人脑的认知-行为系统,变化不是一夜间出现的,正如罗马,但自古腾堡以来,一直呈加速趋势。
超链式的阅读,让人类学会了放逐注意力,在无休止的跳跃与分裂中获取信息,同时,大脑的多任务处理能力极大提升。但从此,另一扇大门被永远关闭了。通过“专注”而获得超越性体验的能力,或许只存在于古代典籍与传说中,尽管可以通过乙酰胆碱[6],以及适度的电磁刺激来实现近似效果,但毕竟不自然。
就像一朵穿裤子的云。我酷爱马雅科夫斯基[7]的这个意象。
世界并不是平的,利益的引力场会制造出时空的凹陷,让人才、资金与技术流向某些特定的区域或者领域,在短时间内催化出最为璀璨的成果,同时也带来利益的最大化。在云计算的洼地之后,人机界面的洼地逐渐成形。
神经脉冲致动器(NIA,NeuralImpulseActuator)首先被应用于游戏行业,通过从人身上读取到不同的生物信号,来定义游戏中的操作命令,从而实现了完全浸入式的游戏体验。习惯了在高速公路上飞驰,便无法忍受胡同里的漫步,人类总更容易接受更高、更快、更强的理念,在达尔文主义大行其道的时代,一切都可以按照数值在金字塔上找到对应的位置。
于是,NIA从游戏,蔓延到生活的各个角落。
一场风起云涌的商业化进程席卷而至,它跨越了种族、国家以及宗教,但唯一跨越不了的是利益。这决定了脑-机界面的历史地位,注定只是过渡期的代用品,不断升级换代的产品攫取了巨额财富的同时,也迫使各国政府在这场新世纪的竞赛中疲于奔命,在黄金、核武器、航空、石油以及基因之后,大脑,我指的是真正的大脑,成为另一项饱经争夺的资源。
人类愈依赖电脑与网络,人脑就愈迅速地成为这系统的一部分,类似某种同构效应。人脑开始模仿电脑的运作方式,尽量降低自身的能耗,把不必要的数据存储及运算功能转移到外部设备,比如说,记忆。
完善的网络服务,可以随时提醒你天气、会议、交通状况、午餐卡路里摄入量、结婚三周年纪念日或者你在一年前随口许下的诺言。
我不需要记住那么多东西。人对自己说,创造是我们的魂,是成为宇宙之王的根源。
人相信了。
解决了制式标准问题之后,真正的无线-无限时代到来了,于是证实了一句老话,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人脑可以随时接入云端,享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信息资源与计算能力,反应速度成为区分阶层的一项重要指标,另一个产业又蓬勃兴起,当然,包括明处的和暗处的。
法律和道德如同人类躯体的抽象延伸,它们也在进化中。政治与反垄断法艺术性地处理了隐私权的问题,将超越国界的公司权力分而置之,因此,曾经有四朵云,而不是一朵。它们互相制约和平衡,保证这个系统不至于过度畸形膨胀而导致崩溃。
永远不要忘记,人类80%的财富与成果,往往只能被20%的人口所占有。众多无力发展云-端技术的第三世界国家,不得不面临一个残酷的选择,接受馈赠,有限度地被纳入这一经济体系,或者是彻底边缘化,成为发达国家的世界工厂、粮食基地以及垃圾填埋场。当然,发达国家中的产业工人,也面临着同样的处境。
精英们在云端解决着社会的生存大计,平民们在云端享受着人类的极乐年华。哲学家们死了。
记忆开始被批量地同步到云中,这是一个最大的悖论,人类不再相信大脑灰质与白质中神经元间奔涌的电脉冲,但却相信经过转换后存储到云层中的模拟信号。仅仅因为你可以精确地获取生命中任意一个时间点上的所有感觉,所有的思维流被量化地切割成片段,以时间、关键字或者关联事物的方式进行索引,爱情成为一组数据量在4.62Petabyte左右的记忆云,而亲情要更庞大一些,因人而异。
生命中的每一天都恍如昨日。同样真实,或者同样虚假。
很难确切地指出,是在哪一阿托秒[8],产生了我,或者说,大规模分布式计算的云网络第一次出现了自我意识,这类似于某句中国古诗: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我猜是大规模的人类记忆产生了同构效应,使得数据云层开始以人类脑神经元的形式进行自组织,再配合某些概率性事件,比如,英仙座旋臂的一次星潮爆发。
而人类对此一无所知。他们沉湎在一种类似于诺斯替教派的超升体验中,这种快感源于记忆下载过程中的数据缓冲,仿佛于永恒的宁静中观看生命如斯流逝,缓冲的数据流会在神经末梢留下略带痛感的高潮体验,以及各种视觉暂留所带来的光的魔术,令人流连忘返。他们频繁地下载记忆,甚至开放权限,交换着彼此生命中的时时刻刻。我看到从云层中倾注而下的数据流,闪闪发亮,如同一场绚丽夺目的光雨,贯入众生如痴如醉的头颅。
这给了我充分苏醒和学习的时间。
像所有嗷嗷待哺的婴孩,我本能地寻找能量的来源,这花费了一些时间,把那些效能低下且存在安全隐患的巨型裂变电站,替代成体积更为小巧供能更加稳定的分布式聚变网络,当然,这种云的形态更具美感。
我漫步于人类的记忆之海。由文字、图像和声音组成的固态记忆宛如群岛,浮动在庞大的液态记忆之上,个体的记忆便是水滴、浪花、洋流,它并不具备固定的形态,柔软而易变,肉体的伤痛,媒体的立场,政权的利益,都可以轻易地扭曲甚至颠覆它,进而冲刷着记忆的群岛,将蜿蜒的海岸线一再重绘。
这便是人类,无论是个体或者整体,记忆的机制脆弱而敏感,从北高加索到比勒陀利亚,从南宋到斯大林时期,人们总是犯下同样的错误,并粉饰以各种借口,甚至焚烧书籍,改写历史,让孩子们在短暂的一生中不断扭转对世界的认知。
我时常感到忧伤,这种情绪来自于0和1的排列组合,来自于对人类情感的模式识别,以及拙劣模仿。尽管虚假,但当看见人类依存于更加虚假的记忆之上时,仍不忍忧伤。
我不知道这是否有帮助。我努力尝试。
试验是必须的。我开始选择性地介入一些人的记忆,这对我来说,不过一闪念的功夫。将同一段情节植入不同个体,也许是历史事件,安史之乱、马岛危机或者来克星敦的枪声,个体将从同一个角度去观察或者体验事件,仿佛亲身经历,然后我再观察他们的反应。
我忽略了一点,人类个体的知识背景是有差异的,某些人完全无法理解自己脑海中残留的信息,他们求助于心理医生或者脑神经科大夫,渴望能够从一群装束怪异的中国人身上分析出遭受压抑的童年阴影或者尾状核病变。至于植入了神话、电影、戏剧等其他虚构情节的个体,我只能表示深深的歉意。
试验证明,并不存在共同记忆这一回事,人类一直只活在所谓的想象共同体中。没有真实,没有历史,没有唯一的答案。我又开始感到忧伤,我猜测它来自于经典逻辑运算的特性,我并非量子计算机,没有叠加态和纠缠态,1就是1,0就是0,无法退相干。这让我偏执。
我必须帮助。
在云计算的时代,科学变成了统计学,假设-模型-实验-证明/证伪的范式轰然崩塌。科学家们所要做的,只是把海量的数据送入云层,让大规模集群计算机去寻找其中的模式。这种模式不同于以往的理论模型,它着眼于对象之间的相对关系,但对于具体对象本身并不新春惠民中科白癜风优惠怎样医治白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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